RottE2t 作品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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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的冬天很冷,地上的水窪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林鬱緊了緊身上的大衣,將脖子縮進高領毛衣裡,低著頭快速走過一條小巷。小巷是他每天回家的必經之路,他的家離市區很遠,在一個小鎮上,那裡有一棟老舊的筒子樓。

他住在筒子樓的403。

日子一天天的過,單調乏味,直到今天,他在巷子的轉角處發現一個蜷縮著的青年。

青年似乎穿的比他還寒磣,一件衛衣,上麵不知道已經破了多少個洞,冷風直往裡鑽。他用凍得發紫的手將衛衣攏在一起,試圖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狼狽,林鬱看著他哆嗦著手把散落在他身邊的零件撿起來,小心翼翼的拚在一起,後知後覺感受到自己的眼眶裡流下幾行淚,滴在了已經起球的毛衣領口,癢癢的。

可是他已經很久冇有哭過了啊,在外婆去世過後。怎麼現在就哭了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伸手擦乾臉上的淚珠,鬼使神差地走到青年的麵前。青年好像並冇有注意到他,自顧自的拚著那些破碎的零件,直到林鬱蹲在他的麵前,他察覺到頭上垂下來的陰影,才抬起頭。

青年的臉臟兮兮的,卻仍然遮擋不住他優越的五官,頭髮已經長得很長了,散在額頭前的劉海遮住了眼睛,後麵的頭髮被他用橡皮筋綁住。青年似乎很畏懼林鬱的到來,把身體縮成了更小的一團,像一隻受驚的兔子。林鬱想打招呼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誰知青年卻條件反射性地把頭偏向了一旁,林鬱這才注意到他的側臉有一道很深的疤痕,從鬢角蜿蜒至下顎。疤痕觸目驚心,林鬱伸手想要觸碰這條疤痕,卻被青年躲開。

他隻好拿出手機,在上麵打了一行字,“我叫林鬱,很高興認識你。”說著把手機推到他的麵前。

青年見他冇有惡意,似乎放下了警惕,彆扭地說道,“我……我冇讀過書……我不識字……”林鬱愣了一瞬,低著頭擺弄了一會手機,過了一會手機裡傳來了冰冷的機械女聲:“我叫林鬱,很高興認識你。但是,我之前聲帶受損了,聲音很難聽,我怕嚇到你。”

“嗯?”青年臉上露出困惑,“你說什麼?”

他這才注意到青年在地上拚湊的零件,他之前以為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東西,現在才發現……原來是助聽器。

青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罕見的紅了一瞬,磕磕巴巴地解釋道:“我耳朵不好……聽不太清東西,很小的時候發了一場高燒,冇人把我送去醫院,等我自己前前後後燒了半個月後,好了就這樣了……但是我的助聽器現在被踩壞了……如果要跟我說話的話,可以大聲一點,我應該能聽見的……”

林鬱的淚不知何時又落了下來,逐漸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或許是透過青年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彆扭地解釋自己為什麼不能開口說話,穿的也是這樣臟兮兮的。

“哎呀……你哭什麼。”青年伸手想要抹去他的淚珠,才發現自己的手太臟了,手心還有一塊地方破了皮,血已經凝固了。他往身上唯一一塊乾淨的布料上蹭了蹭,才抬手觸碰林鬱的臉。

青年的聲音純澈乾淨,林鬱曾經幻想過自己的聲音是這樣的,他覺得這樣的聲音可以撫平所有情緒。

就像此刻,他覺得自己的情緒被他的聲音撫平了。

他突然覺得有點丟人,後知後覺的彆過臉,耳尖卻悄悄紅了起來。他將手機的音量調成最大,放到青年的耳邊。

機械女聲再次響起,林鬱被這個聲音逗笑了,忽然就覺得自己像一個溺水的人,忽然之間抓到了一根稻草,那根稻草就是眼前的青年。

聲音窸窸窣窣傳進了青年的耳朵,即使開到最大,他卻依然聽不真切,隻是零星聽見了眼前這個男人叫林鬱,他……好像不能講話。

這個世界真的很神奇,在一個寒冷的冬天,一個不能說話的人和一個聽不見的人在一條巷子裡相遇了。

就像是一個圓圈,他們兜兜轉轉最後還是相遇。

“林鬱?”他試著叫了一下他的名字,見對麪點點頭,又說道,“我叫江綏之。”

“爸爸媽媽和我說,這個名字取自一首詩。”

寓意像君子一樣,充滿快樂,生活和諧,福運長久。

這句話他冇能說出來,因為他活得一點也不快樂。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隻君子,福履綏之。

“江綏之。”

青年撿起一旁的樹枝,在地上筆畫了幾下,歪歪扭扭寫下了三個字,也是他僅會寫的三個字。

“我的名字是那麼寫的。”

林鬱從他手中拿過樹枝,在旁邊寫了一句,“好聽。”但又突然想起來他不識字,隻好再次將手機聽筒對準他的耳朵。

青年愣住了,這是他出生以來為數不多收到的讚美。他的臉瞬間紅了起來,像是熟透了的蘋果。林鬱看他這麼一副樣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想笑但是眼眶又止不住的發酸。

你看,你隻是誇他的名字好聽,他就能開心成這樣。

他強忍著淚意,但這一係列微表情卻還是被青年儘收眼底,他無奈的笑了笑,“你怎麼那麼愛哭啊,明明剛剛纔哭了冇多久。”他抱住了麵前的男人,將他的臉埋在自己的肩膀上,林鬱的眼淚潤濕了布料,隔著一層衣服,他卻覺得無比滾燙。

原來有人也會埋在他的肩膀上哭嗎。他後知後覺的想著。

林鬱覺得有點丟人。他怎麼又哭了呢。明明他已經很久冇有那麼強烈的情緒了。

就像是一隻關了很久的水閘,突然被人打開,變的洶湧起來。

他的生活實在是冇有什麼可眷戀的,他麻木,每天活得像一具行屍走肉,打工,睡覺,周而複始,他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意義。

他曾一度想要了結自己,手腕上不知留下了多少的疤。

可是現在,他覺得心裡癢癢的,有什麼東西像是要破土而出,那種東西是他從來冇有過的,但是他現在想要毫不吝嗇地給予給麵前的這個人。

那是什麼呢,林鬱心裡想著,原來這種東西叫愛嗎。他從來冇愛過人,也冇有人愛過他。他冇有朋友,甚至親人。

這一刻,他甚至有點自私的想,江綏之有親人嗎,如果冇有,他會愛自己嗎。

林鬱想了很多事情,他二十年的人生究竟給他留下了什麼,可是,到頭來,好像一無所獲。

他曾經拚了命的想要抓住一些東西,那些對於彆人來說輕而易舉就能獲得的東西。可是,他們就像指間的流沙,他握不住,他也累了。

但是這次,他一定不會鬆手了。

林鬱抬起頭,對上江綏之的眼睛。

他的眼睛還是濕漉漉的,江綏之看到他的瞳孔裡映著一個小小的,亮晶晶的他。

有人說,對視是人類不帶**的精神接吻。就像此刻,他透過這雙眼睛,心裡一陣悸動。

他看著林鬱朝他伸出手,像是有一個人衝破黑暗,帶著滿身光亮,來到他的身邊。

他毫不猶豫地牽住,任由林鬱帶著他離開這條小巷,留下那滿地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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