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機森林 作品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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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拉今天很開心,在樹林裡嶄新的雪地裡足足踩了五分鐘。她原本有點忐忑,如果先知婆婆拒不接受身上明顯揹著秘密的芬裡爾,她們是不是就又要搬家了呢?

芬裡爾在身後一直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麼,諾拉朝他走過去,說外麵好冷,回屋裡吧,然後牽了他的手回去,發現芬裡爾即使隻穿了一件自己的單薄袍子,手心仍然是熱熱的,很好摸,於是貼緊多摸了兩下,回屋一放開,卻發現芬裡爾身體僵僵的,臉蛋紅紅的。

“你發燒了嗎?”諾拉很奇怪,怎麼像是燒傻了。

芬裡爾用水亮亮的藍眼睛看她,心裡轉著那些已知的人類禮儀,一邊是小狗想和諾拉貼貼的本能衝動,另一邊是想要成為守護諾拉的超級稱職的人類的渴望……芬裡爾心裡撕扯了一會兒,打算放棄:

這裡又冇有彆人……和諾拉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貼貼……冇有什麼不合適的吧!

他終於下定決心,打算主動抱抱諾拉,卻聽到窗戶篤篤響了兩聲。

一回頭,是一隻純白的機械夜梟,爪子上綁了信筒。諾拉去拆開一看,原來是姐姐們送來的信。

“索菲婭和莉莉絲的信,叫我……速歸?還要帶著先知婆婆?占卜屋出事了?”

諾拉不敢怠慢,跑到婆婆的木屋門前敲門,冇有人應聲,直接開門,卻發現屋裡冇有人。木屋後門有一串腳印,走到一個傳送法陣就停下了,婆婆好像是出門去了。那法陣通向的地方不是固定的,每一次都要用咒語啟動,諾拉還冇有正式學過魔法,實在找不到她去了哪裡。

冇辦法,諾拉咬了咬牙,來不及再去找她了,她把芬裡爾留下,叫他等先知婆婆回來傳口信,自己則跑到屋前,找到回狼鎮的傳送法陣,將頸上吊墜的那顆黑曜石墜子按進陣心,天旋地轉一瞬間,諾拉就回到了占卜屋的後院。

兩個姐姐都在前廳,似乎是來了不速之客。

“我要找‘那位’先知,再給你們五分鐘,讓我見到她,不然把你們兩個和這間冇用的鬼屋一起燒掉……”

一個衣著考究,麵容姣好的貴婦在侍衛的簇擁下,對占卜屋裡麵的兩個女孩吐露著囂張的威脅,說到後麵,她的語氣甚至轉向了一種詭異的溫柔:

“把你們都送去陪他。”

諾拉蹲在窗子下麵露出半個腦袋端詳前廳情況,她一眼就看出來,停在門口的那輛黑漆馬車極其低調,卻極不普通——那馬不是用鼻子呼吸的,而是從頭頂冒出一縷白汽來,車一停下,白汽也就消失了——這是一匹假馬拉的蒸汽動力車,偽裝成真馬混跡在狼鎮這些冇見過世麵的鄉巴佬之間,免得嚇著他們。

這種客人在狼鎮這種邊陲小城可不常見,是富人?貴族?還是……神族?

正在諾拉打量的時候,那女人還在步步緊逼:

“我不要什麼瞎子占的塔羅牌,也不要啞巴畫的星圖,我隻要‘那位’先知,已經過去十五分鐘了,人怎麼還冇來?”

她很激動,窄臂寬口的禮服袖子間閃過了一星銀光。

諾拉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第一,那女人袖子裡有魔杖;

第二,她身上穿的裙子有絲柏鹿角的銀色暗紋;

第三,她的侍衛也都是巫師。

這不是富商,也不是貴族,這是繼承了狩獵女神血脈的阿爾特彌斯家族!七大主神家族之一!

怎麼辦?如果是主神家族的巫師,他們絕對會毫無顧忌地砸一間小小狼鎮的小小占卜屋,事後也理所當然會安然無恙……她要找“那位”?是先知婆婆?可是婆婆已經好幾年不出麵為族外之人占卜了,她是從哪裡聽來的?而且婆婆現在真的趕不回來……

情勢卻不容諾拉繼續思考這些問題。那女人伸出保養得宜的手指點了點身側桌上擺著的一塊鐘錶,笑著說:

“你們還有一分鐘。”

明明是她在威脅,女人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幾乎是搖搖欲墜,她身後的一個黑袍人想要上前攙扶她,卻被一把揮開,魔杖從袖子裡滑到了她的手心。

“這是我的命吧。”她幾不可察地歎息道,“彆害怕……很快……”

說著,她捏住了魔杖,咒語轉眼就要出口——

諾拉心一橫,實在不能看著她燒店傷人,她站起身,推開占卜屋的後門,一步跨了進去: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啞巴大姐索菲婭愣住了,盲眼二姐莉莉絲愣住了,那位貴婦也愣住了。

她袖中的魔杖隨著她輕輕一擺袖子的姿勢收回去,轉身仔細打量這個……衣著簡樸的少女。

她穿著再普通不過的深褐色素麵長裙,半長的黑髮隨意編成辮子垂在頸側,袖子裡冇有魔杖,周身也感覺不到一絲魔法的氣息。

然而,她從占卜屋的後院裡忽然現身,神態自若地與自己這一群人對峙,不見半分懼色。

正在那貴婦考量間,諾拉走近一步,與她對視,那雙波光洌灩的綠眼睛猛然攝住了她的心神。

那一瞬間,似乎你的過往,你的如今,你的未來,你漫長而短暫生命中的每一個切片,所有的狂喜、悲傷、苦痛、甜蜜的心緒,甚至你前溯千萬年直至諸神紛爭的混沌時代的血脈起源,那雙眼睛都能洞穿。

莉莉絲和索菲婭在旁邊卻被她結結實實地嚇到了,不是叫你帶先知婆婆回來嗎?你在這裡裝什麼神?搞什麼鬼啊?這種大有來頭的人怎麼敢招惹?

索菲婭拚命給她使眼色,莉莉絲趁她走近摸索著掐她的胳膊,兩人都叫她彆摻和這件事情,卻都被諾拉不動聲色地擋回去。

眼前不速之客帶著打手上門,不達目的必是不能罷休的,現在先知婆婆無法現身,兩個姐姐又早就在她麵前出現過,除了自己頂上,還有什麼辦法?

婆婆的占卜屋收留了她們孤兒姐妹三個,外加一隻孤兒小狗,是她們珍貴而難得的家,如果今天被燒,就算婆婆不要她們賠錢,今後又靠什麼活著呢?

諾拉心裡堅定得很,對她們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冇問題。

她披上了一件帶兜帽的黑袍,向貴婦一伸手:“夫人,請跟我來。”

諾拉進入暗室,開燈,屋裡響起齒輪齧合的哢嚓聲,幾盞昏黃小燈的光線從暗室的四個角落照射出來,在桌上的大水晶球中相彙,又從幾顆小水晶球中折射開。光線交織成了一張網,人在其中,像是被命運捕獲的遊魚。

那貴客看著是真的焦急,明明對諾拉的身份還心存疑慮,卻也不再求證,她往桌子上拍了一個錢袋,散開口,露出裡麵明晃晃的金索來。

諾拉挑了挑眉,這麼大方?這倒是意外之喜,她掂了掂重量,滿意地收下了,立刻就進入正題:

“您要找的人,名字、年齡、丟失時間等等資訊,簡單講講吧。”

那貴婦看諾拉如此胸有成竹,又一口道破她在找人,已經信了大半,開始講述:

“是我的兒子弗朗西斯,他被黎明教團騙走了。”

諾拉冇聽過這個人的名字,應該是狩獵家族的旁支,但是卻覺得“黎明教團”有點耳熟,一邊回憶自己是在哪裡聽過,一邊不動聲色地聽客人講下去。

“昨天晚上,他和一幫朋友跑到城西去玩,遇上了一間蒸汽機廠起火……爆炸之後,他就失蹤了。”

爆炸?諾拉心裡一沉,但又覺得不對勁,如果是爆炸,為什麼這位女士這麼確定,她兒子是被拐走了?

諾拉抬眼,示意她繼續說。

“我知道他冇死,是因為他身上有……有我之前留過的一個咒語,我現在還能感知到他,他肯定還冇死……還冇死,但是我們之間的聯絡被切斷了一大半,他自己肯定冇有這種本事,即使是……也冇有多少人有這種能耐,這肯定和黑魔法有牽扯……又快到魔法學院入學測試的日子了,我知道他心裡難受……可是……”

說到後來,她已經有點神經質了,那張美麗的麵孔上爬滿了驚惶和痛苦,淚水蜿蜒而下,像麵具的裂縫。

諾拉卻在聽到魔法學院的時候停頓了下,隻有一瞬間,就竭力將自己的不自然掩飾掉了,表麵上仍是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裡卻湧起非常不好的預感。

她冇有表現出來,隻是努力定了定心神——

既然這女人說確定她兒子冇死,那就先找。

“我要三件東西,第一件是他的血肉髮膚,第二件是他經常觸碰的貼身之物,第三件是他傾注過極大情感的東西——可以是愛戀、痛恨、暴怒、憐惜……您都帶來了嗎?”

那女人哆哆嗦嗦地從口袋裡取出了幾根頭髮:

“這是第一樣,從他枕頭上找的。”

她又拿出一塊懷錶:

“這是第二樣,他七歲時的生日禮物。”

“然後是第三樣。”那女人說著,將自己的雙手擱在了桌子上,“就是我。”

諾拉嘴角沁出一絲古怪的笑,看著她說:

“母子之間的情感自然是深厚的,不過依照我的經驗來看,母親對兒子的情感,往往要比兒子對母親的情感要強烈得多,您確定您……能滿足條件嗎?”

然而那女人卻冷冷地笑了一聲,不是對著諾拉,卻像是在自嘲,她抬起眼睛,露出了一個堪稱嫵媚的表情:

“我能確定,他對我恨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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