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莫 作品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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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惜挨著火堆蜷縮著身體將頭擱在膝蓋上眯了一會。

許多零散片段閃過,昏昏沉沉中睡得並不踏實。

有她買房簽字的笑臉,也有爛尾後的無奈。

有她倒在工地的血流一地的驚悚畫麵,有判官那張她想剁了喂狗的臉,還有那張任務照片和一篇人物小傳。

棱角分明玉白的臉,清冷周正,眉目極為打眼,看起來哪裡像殺人狂魔,完全是書生意氣少年英才,尤其是那雙眼,就這樣看個照片也能窺見其人凜然之氣,完全不敢想象這是判官口中的三日屠了整個渝州府的人。

晏時章,元和五年生於都城元城,三歲隨父母遷居渝州府,遷居原因不詳。五歲父母意外雙亡,被遠方表叔收養,表嬸為人刻薄自私,侵占晏時章父母留下的財產和鋪麵後便肆意虐待,晏時章在老管家的幫助下去縣令那告狀,誰知那縣令早已被表叔買通,駁回了晏時章的申訴,表叔表嬸又趕走了原來的所有下人。擔心晏時章順利長大要回家產,將小孩賣給了路過的賣藝之人。

跟著雜耍藝人漂泊無定過了幾年,因為受傷被班主賣給了長豐縣一戶數年無出的商賈之家,興許是命裡帶福,在被收養的幾年,商人連生幾個孩子。

為防晏時章覬覦家產,商戶去元城做生意的路上遇上了山賊,晏時章奮力保護卻遭商戶恩將仇報,得救後悄悄讓人將重傷的晏時章給推下了崖邊,跌入江中。一身傷病的晏時章被水流衝向岸邊被路過的婆婆所救。

所以,她現在是這個老婆婆的角色。

心中陡然一驚,猛的睜開眼,卻還是幕天席地的山野間。

低頭摸了摸身上衣物,裡衣已經半乾,隻有背上有些浸潤的濕氣。

柴火併未滅,何惜又拿了些木棍扔進去,正準備起身,卻聽到旁邊細細簌簌的聲響。

她頓時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隨手抓過一根木棍,警覺的回頭檢視,才發現,原來是旁邊的晏時章醒了。

那雙惺忪睡眼因為發燒而水汽朦朧,露出一種柔軟稚嫩的無助感。

“你好?”何惜也不敢上前扶他,隻是隔著些距離訕訕打招呼。

並未得到迴應,隻是直愣愣的盯著她擺動的手。

再試了試,依舊沉默。

直勾勾的眼神看著有些瘮人。

再好看的臉配上這又呆又木的眼神也是讓人提不起一點興趣了。

何惜上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飛速的收回了手。

確認了對方並無攻擊意圖後,她才站起來,活動活動四肢。

“你叫什麼名字?”

居高臨下的角度在晏時章臉上投下一片陰影,迎著何惜得目光變得無畏又鎮定,慢慢的,才輕微皺起了眉頭。

何惜見其不回答也不催,目光落在對方玄黑的長袍上,這人高燒不退,想來衣物也未乾,現下還是先將他衣服烤乾吧。

也冇多想,伸手就準備去解對方腰上的腰封。

砰的一聲,何惜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的望著對麵不知何時出手的少年,恨不得生吞活剮了他。

她好心好意關心他,卻被直接格擋,一拳錘在肩頭,向後跌向了一邊。

這人雖然生病,但力氣是半分冇減。

她拚死拚活待在這個鬼地方像頭生產隊的驢一樣片刻不敢停歇的忙活了半天是為了什麼?

是因為誰?

是為了跨越時空送上來給人揍麼?

想到這,不值錢的眼淚又嘩嘩的往下掉。

對麵少年皺了皺眉,麵向何惜試圖張了張嘴,卻一個音節都冇能發出。

最終,隻是在無人察覺的身側握了握拳。

“你,不能說話?”何惜察覺到對方的動作後,揉了揉鼻子,甕聲甕氣的問道。

少年伸手摸上自己的脖頸處,才緩慢搖頭。

“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能說話,那能聽懂我的話麼?”

片刻遲疑過後,少年點了點頭。

“我剛剛是想看看你衣服乾了冇有?現在,不要動,OK?我把你衣服弄乾。”她咬牙切齒道。

果不其然,雖然疑惑,卻仍是警惕十足的身體後傾。

“那你自己將衣物脫下來,搭在這個木架上,你發燒了,不能一直穿著濕衣服。”

總算,溝通成功,對方像是卡BUG一樣,動作一頓一頓的,點了三下頭。

擱這上香呢。

“你在這彆動,我肚子餓了,剛剛放了漁網,我去看看有冇有魚。把衣服烤乾,聽到冇?”

也不待對方回答,她起身就朝江邊走去。

找到大石頭後,何惜拿起牽引處,就開始後退著用力拉網。

剛剛憋著口氣不覺得,現下,這粗製濫造的漁網下水後直接重量翻倍,因著水的阻力,她完全拉不動。

正待她準備將引繩往肩上擱時,身側多出一隻手來,抓住引繩上方,另一隻手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用力,兩人合夥,便將漁網從水中拖拽上來了。

這是,表示接受並信任她了麼?

現下她也顧不著對方的心理轉換過程,溫飽纔是大事。

何惜將漁網留在淺水中,細細看了看,還是小有收穫。

有巴掌大的魚,體長橢圓,側扁,背鰭似丘,腹部圓。

是鯽魚,肉質細且嫩的鯽魚。

何惜折返取來石刃和小柴棍,將就著江水,將魚肚剖開,小心避開魚膽,清理乾淨後將魚貫穿於木棍之上。

接連處理了七八條後,何惜才心滿意足的站了起來。

結果起猛了,眼一黑,人暈頭轉向的向江中栽了過去。

正在心中默唸無命休矣的瞬間,旁邊站了半天的晏時章才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讓她免受落水之災。

何惜偏頭才發現這人就一直脫了外袍穿著單薄的站在一旁,默不吭聲。

“不用你假好心。”剛剛的氣並未全消,她來到這鬼地方還不是因為眼前的人。

話音剛落,何惜就感覺到身體往下墜,最終落水,屁股底下有小魚正在撲騰,在控訴她的鎮壓。

她仰起臉,雙眼定定瞪著眼前狀若無辜的少年,杏眼桃腮芙蓉麵,靈動異常。

“你他媽是故意的麼”怒氣沖天而出,卻在看到少年眉目後又慢慢消融。

少年身似蒼鬆,靜靜的看著落水的何惜冇有絲毫歉意,甚至微蹙的眉眼透露著對何惜反應的不解。

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示意他拿了串好的魚,她兩手空空的便向火堆走去。

身後少年三兩步便跟上了走在她一側。她這才發現少年身板雖然瘦削,但身姿修長,布料緊貼著皮膚隱隱透露著流暢的線條。宛如未出鞘的寶劍,力量深藏。難怪她拖不動的漁網,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你,坐下,把身上烤乾了。”

聞言,少年挨著火堆坐下,收起剛剛脫下的外袍,然後將魚放在架子上。

“我叫何惜,你呢叫晏時章。”

少年歪過頭看了看她,又拿過一旁的棍子,在地上一筆一劃的寫出何字,停筆看看她,疑惑的搖了搖頭。

何惜這才湊過去,拿過他遞來的木棍寫下惜字,又寫下晏時章三個字。

“這是你的名字,晏時章。”

少年側臉線條清晰利落猶如他的字,視線落在她圓圓字體上,唇角忽而微微上揚了些。

“你記著,以後,你是我弟弟,至於我倆姓氏不一樣是因為,我嫁人後隨夫姓,又被休了。就這樣。”何惜抓了抓腦袋,想出這麼個理由來哄騙對方,就這樣吧。

少年點點頭,在地上寫下阿姐,何惜這才滿意的摸了摸少年的頭,眉眼彎彎,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誠意的笑容。

“小時章,以後我就是你阿姐。”乖乖要聽話哦,不然我打爆你的腦袋,然後任務就結束了。

對於腦補小劇場,何惜當然不敢說出聲,這個招,判官那老頭也解釋過,說晏時章身份特殊,不能直接殺之完事。多說無益。

“我們補充些體力,然後再想想怎麼樣回長豐縣。”

一來二去之間,少年已將魚烤熟。

終於能補充能量了,何惜朝著少年做了個開吃的動作便埋頭大吃起來。

她吃東西一直都慢,更不要說這魚冇有任何調料,就寡淡,幸好烤得偏焦一點,不然真的難以下嚥。

對麵少年動作雖慢條斯理,但是一口當她三口,吃了五條過後,手還在往魚那邊伸,何惜一看,立刻用棍子打了他的手,嘴裡包著口魚肉,斜眼瞪了少年後,立刻將剩下的一條放自己麵前。

少年被打後眸中凶光一閃,在看到何惜身旁的魚骨後,才收斂了目光。

在心裡默默哀歎了一聲,何惜對自己動不動心軟的毛病有些恨鐵不成鋼,最終還是又分了一半給少年。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更何況對方還生著病。

吃飽喝足後,身上衣物也乾得差不多了,當務之急還是得回長豐縣。

“你跟不跟我走?”何惜象征性的詢問了一句。

少年飛速點頭,低頭用石刃削尖了根木棍,比了比長短,才收了藏在腰間一側。

背上揹包後,何惜才朝著離岸的大路走去。

身後少年將火弄滅了埋進了土堆,又將吃剩的魚翅給扔進了江中,才轉身跟上了何惜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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