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秦樂瑤蘇蓉蓉 作品

第5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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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眸望著握在一起的手,繡著山桃的寬大袍袖交疊一處,堆出重重疊疊的紋理來,小七輕輕念道,“長歌。”

長歌。

長歌盛平,當真好聽呀!

風輕日暖,聽得那人問道,“你可喜歡?”

小七點點頭,一雙眸子皎如日星,大好的春光在這雙眸子裡泛出晶瑩剔透的光澤來。

喜歡呀,怎麼會不喜歡。

這灼灼璞玉,靜世芳華,得與君閒坐,燈火可親,甚好。

以我之名,冠汝之姓,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亦是甚好。

簡單兩個字,卻已重比千金。

她不再是旁人動不動就要鄙夷喚起的“魏俘”,她有一個響噹噹的名字,一個不比許蘩和許棠差的好名字。

然而這樣的好名字,小七卻冇有領受。

她仰起頭來,衝那人展顏笑道,“喜歡,但小七是父親取的名字,我聽到‘小七’這兩個字的時候,會想起父親來。”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名字亦是。

那人並不計較,亦是笑著點頭,“也好,他日登臨金馬門,再以‘長歌’的名諱母儀天下。”

那人一笑,竟使桃花都失了顏色。

小七心頭一燙,仔細望著那人。

他心裡大約還是那句話,“小七,依你,都依你。”

你瞧,這院中桃風十裡,春林初盛,皆映在那翩翩公子的眸中,映得他氣度高雅溫潤,當真如玉樹瓊枝,似流風迴雪。

公子呀,公子他謀慮深遠,已經想到要許她後位的那一天了。

隨他出了門,那莽夫正蹲在廊下,麵前一口竹筐,內裡十餘隻嫩黃色的小雞仔正啾啾喳喳,蹦蹦跳跳,似要跳出筐子,跳到外頭去覓食,去撒歡,去四處玩鬨。

難怪一大早醒來便聽見外頭雞鳴。

那人微微蹙眉,俯睨著那一筐子的雞仔冇有說話。

那莽夫忙站起了身,那麼個魁梧的將軍垂著雙手乖乖解釋起來,“公子得聽末將解釋......不是末將存心惹公子生惱,實在是因了末將的貓咬了姚姑孃的雞仔,是賠給姚姑娘謝罪的......”

你瞧他掌間包紮帛帶,不但守著一筐雞仔,懷裡鼓鼓囊囊的還藏著什麼東西呢。

想起上回這莽夫還在正堂外用小狸奴變戲法,這便就又被撓破了手背,再不久之前,還因了抓傷被她誣陷是通敵的狗賊,小七噗嗤一聲笑,那莽夫臉一紅,繼而懷裡的狸奴聞聲立時鑽出個毛茸茸的腦袋來,“喵嗚”叫了一聲,嘴邊的白鬍子晃悠悠地輕顫起來。

約莫怕公子訓斥,那莽夫不敢再在公子麵前現眼,說了一句,“末將內傷還冇好,末將這就......這就送去西林苑!”

旋即提溜起筐子,拔腿就跑,那小狸奴還在他懷裡喵嗚叫著,遠遠地還聽見莽夫嗬叱的聲音,“還撓!還撓!拍你爪子!還撓!叫你撓人......”

小七抬眸縱目望去,遠處青山杳杳,春風萬裡,院中小桃夭夭,春景熙熙,這座叫“桃林”的新宅當真與幼時的老屋一模一樣呐!

一時熱淚盈眶。

她想,假使雙親入夢來,她定要同他們好好地說一說,說說蘭台,說說公子,說說這一座與故土一樣的宅院。

過往的一切,好似都已十分遙遠。

那愛哭又跋扈的阿婭,那攪弄是非的平陽公主,那原形畢露的良原君,那能說會道的許慎之,那尚不足八月的小嬰孩,那衣衫不整的沈淑人,那腦漿四濺的小周後,那胸口迸血的阿拉珠,那醉生夢死的小羌王,那撞柱而亡的老國師,好似已是十年百年之前的事了。

那爆裂的煙花,那雪裡的追殺,那綻開的熱血,那沖天的赤焰,那累累的屍骨,那吹著號角的大營,那燕宮之中無儘頭的鏖戰,那高門大院裡的奇謀詭詐,就似薊城的春突如其來一般,那些不能為外人道的事也都乍然消逝得無影無蹤了。

燕莊王十七年春,百餘個庶人進了西林苑,伐木開荒,廣植桑田。

西林苑熱熱鬨鬨的,成日裡乾得熱火朝天,就連沈淑人也耐不住深閨寂寞,帶著幾個利索的婆子自己湊過來了。

她雖不會植桑餵養,卻願放低身段與章德公主一起打打下手,也自願給庶人們送些魏國的麥茶吃食,她帶來的婆子們倒是些能乾的,勞作起來絲毫也不比庶人們差。

沈淑人彷彿自己也想明白了許多,從不去未央台,也從不去桃林,就在西林苑裡好似也像章德公主一樣突然就活泛了起來。

用沈淑人自己的話說,那便是,“日子要過好,咱們姊妹的心就要往一處使。我從前被那羌人迷惑住了,隻知道四處生事,如今想得明明白白,聽那外族羌人的乾什麼,咱們纔是真正的一家人呐!我呀!真蠢!真蠢!”

她說起這話的時候,忍不住愴然涕下,眼睛都哭得紅紅腫腫的,好一會兒哽咽不能言語,最後總要趴在小七肩頭哭上一場,說什麼,“咱們三個苦命人呀,從前都是哥哥的身邊人,如今哥哥走了,我們姑嫂姐妹一場,到底是要相依為命的。小七,好小七,姐姐悔的腸子都青了,再也不惹事了!我的好妹妹,你心疼心疼姐姐吧!”

還要握住章德公主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我們姑嫂啊,真是同病相憐!我的好嫂嫂,我的好嫂嫂,你也心疼心疼我這可憐的做小姑的人吧!”

說得倒像魏公子已經薨了,沈家隻餘下她們幾個無依無靠的女人了似的。

看起來十分可憐,小七與章德公主便也收留了她。

小七乾什麼,沈淑人便乾什麼,她還說,“從前我總看不上你是從桃林來的,言語間總是欺辱輕賤,蠢貨,我是真正的蠢貨!如今才知道在山裡田間是多麼好,我不如你,我要像你一樣活!”

她在閨中時向來是嬌養著的,連自己祖母的湯藥都從也不曾侍奉過,更不要提乾什麼農活了。但她如今肯學,也肯放下身段,肯穿與小七一樣的素衣青鞋,也肯挽起袖子一同餵雞鴨。這要是傳到關王後耳朵裡,隻怕她削掉腦袋也是不敢想的。

不提公子,也不哭喊叫累,陶陶然樂在其中,也算是一條出路。

素日還好好的,隻是每回見小七麵色紅潤地從桃林回來,沈淑人總是忽忽不樂,若有所失。

你聽她時不時唉聲歎氣的,總要歎上這麼一句,“我命不好,大抵是要守一輩子活寡了.......”

有一回,還聽她偷偷向老嬤嬤們問起,“周公之禮果真能叫人......那麼.....那麼舒坦麼?”

嬤嬤們倒被她問得老臉一紅,相顧一笑,神神秘秘地附耳回道,“夫人試過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