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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杳 作品

隱劍錄第四章 瞎子算卦在線免費閱讀

    

太行山東麓,邯鄲。

在邯鄲所有的大榕樹中,氣度、風采最佳的當屬北門橋的那棵。這棵榕樹不僅高大、挺拔、枝繁葉茂,而且樹冠之大是其它任何榕樹所不能及,無論什麼時節都是那麼鬱鬱蔥蔥,青翠欲滴。

秋意漸濃,但正午的太陽依然如夏日般毒辣。南來北往的遊人經過北城都會在這棵榕樹下納涼。

李有三此刻正拿著手中的席帽用力搖扇,他的眼角也有些細紋,眼神冷漠、疲倦,卻無比銳利,臉色潮紅、臉頰深陷,堅毅的下巴稀疏冒出幾根鬍渣。他的右肩有一條深紅色的壓痕,一些黑色的死皮正在脫落,他那浸濕的衣裳後隱約透出一道長長的傷疤。脖子上掛著一條濕布,身旁是兩個大竹筐和一條長扁擔。

一陣涼風襲過,李有三用馬皮袋灌了口水,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將兩個竹筐裝在扁擔上便起身進入邯鄲城中。

邯鄲的街道是巨石鋪成的,即使最重的馬車也碾不壞,兩旁的建築玲瓏而悠久,路旁有各式各樣的小店,路人的穿著也較彆的地方講究許多。

李有三在十字路口的一家香料店門前觀察了很久,反覆確認後將擔子放下,他整了整黏在身上的衣裳理了理散落在額前的髮絲來到櫃前,向那中年女管事施了一禮道:“敢問這兒是馥鬱香料鋪嗎?”

那女管事抬起惺忪的睡眼,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嗯。”

李有三道:“你們老闆在澤州訂的貨,張伯讓我給您送來。”

女管事道:“貨呢?”

李有三迎笑道:“在門外,我去給您拿進來?”

女管事道:“嗯。”

李有三挑著兩個巨大的籮筐,扁擔被壓的有些彎了。

女管事道:“隻有你一個人?”

李有三道:“是的。”

女管事驚訝道:“你冇坐馬車,用扁擔從澤州挑到邯鄲?”

李有三搓搓雙手,不好意思道:“省點車錢。”

女管事道:“我們全部的貨是三百二十斤。”

李有三道:“出發之前我有稱過,路上也冇有撒出,應該不會錯,您可以再稱一稱。”

女管事隨即叫來一位大漢重新稱了三遍,確認無誤後便拿出一個錢袋遞給他。

李有三拆開錢袋數了幾遍,陪笑道:“好像少了十兩,一共一百三十兩。”

女管事冷冷道:“是你算錯了。”

李有三道:“哦?”

女管事道:“香料三百二十斤應付一百一十兩,鏢局的運輸費二十兩一共一百三十兩。”

李有三道:“冇錯。”

女管事道:“請問你是哪個鏢局的,可有文書證明?”

李有三怔住,道:“這……我雖不是鏢局的人,但我也把貨安全送到您手中了,您怎好扣我工錢。”

女管事擺弄著算盤不緊不慢道:“鏢局走鏢至少需要三個人加一輛馬車,來迴路費二十兩,而你一個人並無馬車也無下手,你的費用怎可與鏢局送貨一樣。”

李有三無奈道:“鏢局走鏢雖人多費用大,但卻冇有我一個人送貨勞累,若按辛苦程度我這隻多不少,還望老闆莫要扣我這點工錢。”

“哼,女管事冷冷道:“鏢局雖然貴一點但走鏢時若被劫道的搶了去我還能找個說理的地方,你若是丟了貨物我上哪兒去喊冤?到時候你拍屁股走人,這損失難道讓我一個人承擔嗎?所以我扣你的那十兩銀子就是這保險費用,你明白嗎?”

李有三想再上前說些什麼,卻發現這女管事講得確實有幾分道理。鏢局走鏢確實更合法理,再者出門時張伯吩咐若人家少給了一點隻要不是太離譜就收錢走人,切莫與人爭執,想罷便轉身離去。

正當李有三踏出店門時,從樓上傳來一陣女聲,道:“再付他十兩吧,這幾年跑江湖的生活不太容易。”

李有三收回腳步,不由地望向二樓,那樓梯的縫隙間隱約走下一個輕盈的女子。

透過縫隙,一隻雪白的繡花鞋緩緩落下,看這鞋的用料極為講究,晶瑩剔透,就好像能看到裡麵的玉足一般,當真是“緩步金蓮移小小,持杯玉筍露纖纖。”再往下邁了幾步,可以看到那淡黃色的紗裙,映出裡麵白色綢緞的長褲,李有三將頭又抬高了幾分,女人的下顎平地好似寧靜的湖麵,她的兩片櫻唇微抿,縫隙中露出的口紅閃耀著迷人的光澤,他看得彷彿已有些癡了。女人又向下邁了幾步,一股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這是一種介於濃香和清香之間的一種香氣。虛無縹緲,若隱若現,似有若無的氣息,若即若離的感覺,用幽香形容再貼切不過了。

呂墨蘭此刻就現在他麵前,彷彿將他拉回十年前在靈池山玩耍的日子。闊彆多年每每思念,而今驟然碰麵,往事又曆曆浮現在眼前。自從六年前那場古墓大戰失敗後,李有三突然離開,呂墨蘭曾找了很長時間依舊音信全無,六年時間也不知對方經曆了什麼。

他倆就這樣癡癡的站在廳堂,李有三的身體開始顫抖,淚水已有奪眶而出的衝動。呂墨蘭的臉頰上已有了道淺淺的淚痕,她的嘴角一抿,剛想說話卻又再度哽咽。

良久,李有三道了句:“你很好。”

你很好,雖然隻有短短三個字,但其中也不知包含了多少艱辛、多少委屈、多少思念,除非你經曆過患難生死,否則永遠也不瞭解這句話的意思。

呂墨蘭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我請你喝酒。”

夜空中有一曲彎彎的月,正如呂墨蘭彎彎的眉。

邯鄲最古老的長街儘頭有一家邯鄲最古老的酒家,門麵不大,裝飾也不如其它酒家考究,但懂得喝酒的人都知道隻有這裡纔有最正宗的女兒紅。老闆是一個年過古稀的老頭,他膝下有五個年紀都不算小的女兒,也不知著了什麼道,都不願嫁人,老頭眼看就要行將就木,一氣之下挖出了曾經為女兒出嫁時準備的一百罈女兒紅,並開了這家酒館。

朦朧的燭光照在呂墨蘭的臉上顯得楚楚動人,李有三已將一罈女兒紅喝儘。

“你的酒量好像更勝從前。”呂墨蘭道。

“我已有五年未曾喝酒,你知道我從前不太喜歡喝酒。”李有三道。

“那現在?”

李有三冇有作答,而是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這幾年……你都在哪兒,六年前在酒鬼巷你不辭而彆,我跟老金曾找過你一段時間,但你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李有三沉默,他不知道怎麼跟呂墨蘭解釋,因為六年前他走的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去哪兒,他隻想一個人逃離那個地方,塵封那段記憶。

光已有些暗了,呂墨蘭的臉顯得有些蒼白。

“老金呢?”李有三道。

呂墨蘭將鬢角的髮絲繞到耳後,道:“他的舅舅在四年前當上了戶部侍郎給他在當地縣城謀了份差事,現在已是通州總捕頭。”

李有三點點頭,道:“挺好的,這杯酒敬他。”說罷又浮了一大白。

“你什麼時候去看看他?”

李有三沉默,他的朋友現在已是公家人,自己隻是一個市井閒漢,而且從前也當過一陣‘翻高頭’的無恥之徒,誰也不希望自己有一個不光彩的朋友。

呂墨蘭看得出他的顧慮,也不再追問,一個朋友若是與你有了條完全相反的路,你的出現不但冇有驚喜反而會讓他感到尷尬,誰也不願讓朋友尷尬。

“你……還好嗎?”李有三道。

呂墨蘭的眼中已蒙上一層薄霧,她冇有回答,誰也不知道裡麵藏的是什麼,或是心酸,又或者是寂寞。

夜涼如水,夜已過子時。

又是一陣沉默,酒隻剩下半壇,他們的臉早已泛紅。這時,屋外走進一個人,他身披黑白相間的褂子,衣服極為平整,頭髮上有插著一根樣式奇古的髮簪,一縷長鬚飄在胸前,手上拿著跟竹棍,一個勁的往地上點,看得出他是個瞎子,但卻走的極穩。當他走到李有三旁邊突然施了一禮,道:“李少俠,你好。”

李有三的心突然疙瘩一下,六年來,他從未涉足江湖,也冇有結交什麼新的朋友,按理說大家都認為李有三已死在靈池山的古墓裡,而這個瞎子居然會知道坐在這裡的就是自己。

李有三環視四周後道:“老先生叫的人,可是在下?”

瞎子道:“你說呢?”

“我不認識你說的這個人,所以不知道。”

“哦,既然如此,少俠可否請老瞎子喝一碗女兒紅?”

李有三將那一碗滿滿的女兒紅推到他跟前,道:“請。”

這瞎子摸的極準,如果不是他手中的竹杖和他對自己的稱呼,根本不知道這個人的雙目已經失明。

瞎子一飲而儘,道:“多謝,我老瞎子有一個習慣,受人恩惠必當日償還。”

“老先生言重了,一碗酒不值什麼錢,就當晚輩孝敬您的。”

“不可,在下從不欠人東西,少俠若不信這玩意兒就權當聽個樂,對老瞎子來說又還了人情,這豈非是一件很恰當的事。”

李有三眼看拗不過瞎子,無奈道:“好吧,先生請便。”

瞎子道:“少俠,請將左手手掌攤開。”瞎子用食指與中指在李有三的手指及關節處慢慢劃過感受他掌紋的變化。”

片刻,瞎子從布袋中掏出一個龜殼和三枚銅錢遞給李有三,道:“將銅錢放入龜殼中,意念集中於所測之事,銅錢以字為陽,以畫為陰,三枚銅錢中,二字一畫為少陽,二畫一字為少陰,三麵都是字則為老陽,三麵都為畫則是老陰,共搖六次,懂了嗎?”

李有三接過起卦之物道:“我若冇什麼想測的事又該如何?”

瞎子道:“每個人都有一些自己想知而又未知之事,或是想做又冇敢去做的事,你若冇有就不會出現在這裡。”

李有三心中一怔,這瞎子無意間講到他的心底深處又或者每個人心裡都是如此,他想起六年前古墓一戰自己雖躲過一劫,但鐘小鸞的死和羅珊娜的失蹤、大哥李玄纓表麵上控製著江湖,自己卻極少露麵,武林看起來平靜,實則暗潮洶湧,自己的未來又該如何打算……銅錢已在龜殼裡發出咚咚聲響。

老頭子在櫃檯前打著瞌睡,二更天還冇打烊隻因還有三個客人在,他的生意紅火除了酒淳以外,顧客至上也是另一個原因。

瞎子聽過李有三每次報來的爻後沉思片刻,道:“六爻亂動事難明,須向宮中看用神,用若休囚遭克害,須知此事費精神。”

李有三一臉茫然。

瞎子道:“少俠的卦象六爻皆動,象征所測之事百折千回,極為複雜。”

“老先生能看出在下所測何事?”

瞎子雙手握著竹杖,低頭沉吟道:“少俠身在江湖,所測之事自然與江湖有關。”

“在下既非江湖人,為何要測江湖事?”

瞎子冇有接他的話,道:“現今江湖於六年前被李玄纓掌控後,表麵上看似風平浪靜,其實各方勢力早已蠢蠢欲動,李玄纓以自己的意誌支配武林卻忘了這綠林道不比朝政法度,冇有君權天授這一說,他也不是皇帝老子,可以立法安邦。江湖是由形形色色的人組成的,所有江湖人的意誌構成了這個江湖,江湖隻是所有江湖人意誌的總和。而從古至今,江湖總有個鐵一般的定律。”

“是什麼?”

瞎子道:“江湖險惡,人心難測,唯一不變的就是每個人都想問鼎江湖,隻要這條鐵律還在,江湖就永遠充滿爾虞我詐,永遠有取而代之的事發生。”

李有三同意。

瞎子接著道:“表麵上,大家忌憚李玄纓強大的實力不敢妄動,實際上這樣的秩序會在他意誌最薄弱的時候瓦解。”

李有三道:“什麼時候是他意誌最薄弱的時候?”

瞎子道:“就是現在。”

李有三道:“現在?”

瞎子緩緩道:“

一花開五葉,玄覺忠勇邪。

滾滾雷陽威,幽幽菱君媚。

三四動天聽,九十隱舊林。

身心是幻生,無生無可滅。

若能如是解,何必求神仙。”

李有三不懂。

瞎子道:“近期江湖上流傳這一首詩,據說詩裡隱藏了一個秘密,無論誰,隻要能解開謎團就可扭轉乾坤、問鼎江湖,就連李玄纓也不能阻擋。”

李有三道:“既然如此,李玄纓應該比其他人更迫切的想得到詩中的秘密。”

瞎子點頭同意。

李有三道:“這與我何乾?”

瞎子道:“少俠身在江湖隻怕難以獨善其身。”

李有三道:“老先生多慮了,在下對如今的生活非常滿意,逐鹿中原、成就霸業並不是我這種閒客該考慮的事。”

瞎子彷彿冇有聽見他的話,繼續道:“少俠的吐納平穩有力,喝了兩大罈子女兒紅丹田之氣依然充足,可見內功深厚,非從小練習武學心法而不可得,手掌厚實有力,骨正筋柔,少陰心經、厥陰心包經、太陰肺經,三陰經通暢無阻,古典有雲,海底一開,百穴皆開;陰脈一通,百脈俱通。種種跡象表明閣下的武功極為深厚,依老瞎子看來足可排在當今武林八大高手之內。”

李有三還是冇有表情道:“老先生神算,恐怕今日卻要丟了招牌,吐納平穩隻是平日送貨走的路多,任何一個鏢師都不會比在下差,手掌厚實隻是乾的活多了些,起繭子而已,至於您說的什麼筋脈,恕在下才疏學淺,一句都聽不懂。”

瞎子笑道:“既然如此,老瞎子也不多說了,告辭。”話畢便要起身。

李有三起身拱手道:“先生請便。”

瞎子走到門口時站住,道:“少俠之卦象變動於六一、九二、六三、六四、九五、上六,也就是坎變離。”

李有三不懂。

瞎子冇有回頭,把弄這竹杖道,坎為水、為險,兩坎相重,二陰掐一陽,險上加險,險阻重重。所幸變離火後陰虛陽實,二陽掐一陰,雖險難重重,卻方顯英雄本色。

李有三還是不懂。

瞎子道:“卦不可算儘,畏天道無常;話不可說儘,畏人道常疑。”

李有三再次拱手道:“多謝。”

瞎子慢慢走出店門,邊走邊道:“少俠,你這一生多數為情所困,往往也會被女人所傷,自古情關最難過,老瞎子勸你一句,今後若遇見女人,特彆是漂亮的女人,最好扭頭就跑。”

星光早已暗淡,酒館也關上了門,他們就走在昏暗的街道,四周幾隻淡黃色的燈籠冇有任何光源。醉意中,呂墨蘭挽過他的手臂……

古道旁的樹依舊挺拔,但樹葉突然間一片片飄落,一陣幽幽的笛聲迴響在他們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