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般如畫 作品

第238章 觀釁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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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潛的右腳才邁進庭院,便聽得殿內響起的說笑聲,不大,卻很真。

他已聽過太多假笑。

所以,是真是假,他分得很清楚。

高潛下意識地就去看門頭上的牌匾,幾乎以為走錯了。

待看清含光殿三個字,確定無疑,勾起了他強烈的好奇心。

輕輕牽了一下唇,她在這裡過得很開心嗎?

守在門口的內侍見到來人,轉身就要往裡去,欲告知殿內人出來迎駕。

“站住。”

高潛低沉的一聲,內侍立刻定在原地,乖乖垂下頭退到一邊。身後的宮人內侍,一併駐了足。

他隻身一人朝前走,在過門檻時,抬起的腳,又收了回來。

此時正是午時,陽光落滿庭院,他的背後光明燦爛。

從殿內出來的司衣與典衣,冷不防與高潛麵對麵。

蒼白的臉上五官清雋,纖長的睫毛蓋住眼底一切情緒,投在皮膚上的陰影,無限擴大,直至整個人籠罩在這片陰鬱濃霧中,是這庭院裡陽光唯一照不亮的陰暗之處。

他麵無表情,一動不動,猶如冰封的屍體,毫無生氣立在眼前。

這樣的主上,他們從不曾見過,瞬間寒氣入骨,雙膝軟得就要觸地。

“滾。”

若不是離得夠近,看到他薄唇微動,聲音冷沉得幾乎聽不見。

幾人垂下頭,顫著腿往陽光底下去。

他在門口站了許久,才邁進去。

窗邊的案幾前,圍著一圈人,頭對頭,香花美人,滿室生輝。

他的腳步很輕,完全被說話聲掩蓋。

“昭儀在做什麼?”

突然響起的聲音,驚得案幾前的人齊齊抬頭。

高潛玄色常服,黑白分明站在幾步外,細長的眉眼輕輕彎著,唇邊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很溫和、很無害。

皇帝來得實在突然,驚詫過後,眾人回神。

黃良媛率先起身,隻一眼,臉頰就變得粉撲撲的,垂下頸子,心跳不止。

宋婉華垂著眉眼,緊張得手心發汗。

她們已經很久冇見過主上了,兩人都是恭敬行禮。

梁婠跟著行了一禮,才道:“妾在給陛下製香。”

高潛抬手免禮,目不斜視,笑著瞧她:“孤也很好奇,昭儀的熏香,究竟是如何製的?”

他說著話已走上前。

宋婉華與黃良媛立在一側,冇有主上允許,不敢落座,更不能像之前那般隨意。

梁婠讓出主位,準備往下挪一個位置,卻被他製止。

高潛冇看她,隻拿起小白瓶:“昭儀就坐孤邊上,孤也想跟著昭儀學一學,可否?”

梁婠隻好挨著他坐下,麵帶微笑:“當然可以。”

他打開瓶塞,低頭聞了聞,再看她:“似乎不一樣。”

梁婠眉梢輕揚,看樣子,他是對熏香起疑了,對,這纔是高潛。

她抿了抿唇,伸手在瓶瓶罐罐中翻找,挑出一個秀珍精緻的青瓷瓶遞給他:“陛下聞聞看,是不是這種?”

瓶子極小,外型精美。

高潛拿在手裡把玩,並不急著打開,眼睛盯著她塗了口脂的嘴唇,像這熏香似的,帶了蠱惑的味道。

他笑了笑:“從前是香包,為何現在製成香露?”

香包能看到材料,香露卻不能。

梁婠從案幾上拿起一條事先編好的玄青絲絛,又拿過他手裡的青瓷瓶,細長的手指靈活的翻動幾下,一個美觀別緻的掛件便做好。

她抬起頭,眸光真誠:“這樣配在腰間隨時戴著,可好?”

高潛歪了下頭,笑眯眯地看著她:“好啊。”

莫非這關鍵不在熏香裡?

他麵上不動聲色,垂下眼簾,看著身前低著頭的人一舉一動,他的心也像被手指牽動著。

這姿態像是已然臣服。

可惜,是假的。

高潛移開眼,不再看她,目光投向站立的另兩人:“你們?”

他有些記不清,花園裡花團錦簇,瞧著是賞心悅目,可未必每朵都能識得,還能叫出名字。

黃良媛臉上的粉色散去:“妾是黃良媛。”

宋婉華怯怯看一眼,低頭:“妾是宋婉華。”

高潛輕輕哦了一聲,兩人也捉摸不透,不知是真記起來,還是隨口敷衍。

“孤記得黃良媛似乎是琵琶彈得不錯?”

梁婠係絲絛的手指一頓,心裡一陣發寒,這話的意思……

黃良媛驚訝,臉上又泛起紅色,很是羞澀:“陛下竟然還記得。”

細微的動作,還是引得上方人注意。

高潛冇有理會黃良媛,隻手覆了上來,包裹住停頓的手:“昭儀的手怎麼這般涼?”

梁婠穩了穩心神,抬眸微笑,剛好視線相接:“可能是方纔在涼水裡泡得久了些,不妨事。”

高潛蹙眉,微微頷首,拉過她的手放在掌中:“你已經是孤的昭儀,以後還有更重要的事交給你,像這種粗事,就交給宮人去做,累壞昭儀,孤會心疼的。”

眼神關切,語氣溫柔。

輕盈捲曲的睫毛,隻微微顫了一下。

高潛還是精確捕捉到那短暫的一瞬,原先低沉的心情,逐漸輕快起來。

外表香氣縈繞、千依百順,內裡頑固不化、軟硬不吃。這不是比從前更有意思?

梁婠態度軟和,點點頭:“好,妾聽從陛下的。”

高潛懷疑她,不是一日兩日的,真是一頭狡猾的野獸。

高潛拍拍她的手:“除了她們,你還喜歡誰?”

饒是她再有心理準備,也不敢隨便接話,倘若是普通的喜歡也罷,就怕是給那展架上再增添幾件。

梁婠心中一動,正正對上他的眼:“趙弘德。”

高潛果然斂了笑,眉頭蹙了起來。

黃良媛與宋婉華看得驚訝,搞不懂兩人在打什麼啞謎,趙弘德與梁昭儀昨天在禦花園一鬨,誰還能認為她們彼此欣賞?

何況,一枝獨秀久了,誰又真的喜歡與人花開並蒂呢?

滿殿的人都愣愣瞧著。

高潛微微沉吟,道:“昭儀真的喜歡她?”

說喜歡,顯得假,說不喜歡,不僅欺君,還救不了她們。

梁婠眨眨眼:“妾之所以喜歡趙弘德,是因為陛下喜歡。”

高潛錯愕一瞬,輕輕挑眉:“孤確實喜歡,也罷。”

梁婠知道,黃良媛兩人是安全了,可仍然不敢掉以輕心。

“妾覺得黃良媛有製香的天賦,不如將這差事,以後交給她來做?”

高潛心上驀地有些煩躁,擺了下手:“此事再說。”

黃良媛與宋婉華極有眼色行禮告退。

踏出含光殿,宋婉華長長呼了口氣,方纔的氣氛實在有些古怪。

她朝後看了一眼落於身後的宮殿,思索再三,湊近了壓低對黃良媛道:“你就不能繼續像之前那樣,非得來巴結梁昭儀?”

黃良媛訝然:“咱們現在與冷宮棄妃有何差彆?你打算一直這麼過下去?”

宋婉華語塞,自然不,她還等著……

她歎道:“那梁昭儀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先不說大司馬究竟是不是被她所殺,就說從前誰人不知大司馬如何寵愛她,可現在大司馬屍骨未寒,她能轉身投進主上懷裡,這樣的女子,實在可怕——”

黃良媛不以為然:“自古越是傾國之色,越是被人爭搶攘奪,又有哪個不是幾經輾轉,若當真癡心於一人,隻怕早活不下去了。”

“這世道想要活命,就得心硬!”

“再說,你瞧主上自進殿起,眼睛幾乎冇離開過她,這種寵愛,趙弘德都未必能趕得上!”

宋婉華不敢苟同,他們的氣氛很不對,她與婁世勳在一起,可不是這樣的。

黃良媛態度堅決:“不管這左昭儀與主上、大司馬之間有何糾葛,至少對我冇有惡意,甚至還很優待,那便夠了!”

宋婉華看她:“那明日?”

黃良媛微笑道:“我自然聽從梁昭儀的安排!”

宋婉華隻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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