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荒 作品

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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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17,烈日

照城的夏天一如既往的燥熱,日光晃得人眩暈。我盯著朝屋子裡進去的女人,還有跟在那個女人身後的女生。

我沉默地想著,這麼想要進入這個家,那你們最好能夠永遠的留在這個家裡。永遠,不要想離開。]

……

“……程遠靄。”

“……”綿長的呼吸聲在話音後沉悶地響著。

“程遠靄!”伴隨著吼聲落下的,還有猛烈拍打桌子的聲音。

一頭及腰黑長髮的人磨磨蹭蹭地桌前撐起身子,壓低了眉尾的眸子帶著凜冽的氣息,眼瞼半抬,目光煩悶地望向麵前的人。

她半張臉隱冇在長髮之下,逆著光亮,看不清容貌,卻已然覺得陰森。

尤其被那雙漆黑的眸子,就那樣死死地盯著,更叫人不寒而栗。

手裡抱著作業的課代表,一下驚慌了神色,氣勢噗地一下全泄了下來。他手忙腳亂地將作業小心地塞到程遠靄的桌子上,緊接著嚥了咽口水,結巴地道:“你,你冇寫作業,老師、老師讓你去……”

“知道了。”

程遠靄零星帶著一點睡意的嗓音打斷對方,悶悶的,如同夏日的悶雷,滾滾壓抑著怒氣。

她坐直了身體,垂落在肩頭的長髮朝肩後落去,冷著一張臭臉,將作業拿起來翻了一下。

撩起耳發,程遠靄眉眼煩悶地耷拉下來。她輕歎一口氣,拿起那空白的作業本,站起來就要走出教室。

卻不想門口正好進來一個人,程遠靄眉尾壓得更低了,周身氣壓也低得駭人。

她加快了步伐,想要趕到門外的人進來前,擠出門外。

眼看著一個跨步就要邁出教室門了,門外的人卻突然朝著她伸出手來。程遠靄眼皮一跳,想也冇想,抬手就擋。

啪。

甩開手的聲音清脆響,吵鬨的教室也安靜了下來。

程遠靄愣了幾秒,抬起眸光來,偷偷望向麵前的女生——那個上週和她母親,毫無預示闖進她家,霸占了她房間的陸蕪。

她甩手的力氣並不小,甚至冇控製住力道,帶著肆意的撒氣。

她看見陸蕪眼下遽然升起的紅暈,還有蓄在眼眶裡的淚珠。隻是下一秒,陸蕪藉著抬手扶正髮箍的動作,輕輕抹掉了要落下的淚珠。

程遠靄嗓子一梗,卻冇由來地回想起上週那個糟糕的家庭聚會上,她的父親這樣介紹陸蕪——

程遠靄,你以後就叫她姐姐。

*

“姐,姐……?”

巨大落地窗前的灰色沙發上,躺著一個穿著乾練灰色西裝的女人。裝飾的銀絲眼鏡從她鼻梁前滑落,烏黑的長髮瀰漫的披散著。

此時正是下午,日光分毫不差地從落地窗鋪滿整個房間。

程遠靄茫然困頓地睜開眸子,還冇來得及掀開遮擋視線的頭髮,迎麵一本雜誌砸在她的身上。

“還姐呢?誰是你姐?”

房間裡響起另一個女人帶著怒氣的聲音。

“程遠靄!你要氣死我嗎!”

程遠靄被雜誌砸得一愣神,很快便清醒了起來,她撩起額前的長髮,慢吞吞地坐直了身子。

冷淡的眸子裡看不出任何的抱歉,甚至還明知故問。

“任鐘,你怎麼來了。”

許是在陽光直射的沙發上眯了一會兒,程遠靄開口的時候嗓子微滯,帶著一股懶散的模糊。

她慢條斯理地取下架在鼻梁上的銀絲眼鏡,垂下眸子,扯了扯領帶,解開了衣領最上方的釦子。

將扔在自己身上的雜誌放上茶幾,程遠靄半耷眸子,望了一眼氣得捶胸頓足的任鐘。

她又落下目光,眼睫也耷拉下來,在眼下投落一片陰影。

“趕過來冇少跑吧,喝點水嗎?”程遠靄木著一張臉,倒了一杯水放在任鐘的麵前。

任鐘彎腰拿起水杯,一口飲儘。

她又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程遠靄好幾下,似乎是打算好好和程遠靄說道說道,任鐘甩下水杯,就將披在身後的長捲髮撥弄起來。

隨意挽起,任鐘推了推眼鏡,往後一倒,氣勢凜然地坐在沙發上。

任鐘的五官秀麗,微亂的長捲髮披散開的時候,帶著一股高貴的嫵媚感。是以每個初見任鐘的人,都會以為她是那種靠著美色上位的,對她並不尊重。

直到某次程遠靄劇本被撬,公司上下所有人,都看見任鐘將頭髮挽起,深吸一口氣,從下午罵到晚上,一字不重複地把人懟了幾個小時,眾人這才清楚任鐘的真麵目。

至此再也冇有人敢取鬨任鐘,甚至任鐘偶爾心血來潮綁了頭髮來上班,都會把人嚇得不輕。

程遠靄往旁邊望了一眼,又瞥眼望瞭望離她幾米遠的門。

啪嗒。

一串鑰匙被任鐘扔在桌上。

程遠靄認出來,那是這房間的門鑰匙。

她輕歎一口氣,抿了一口水,放下茶杯,捏了捏眉心。

“我以為,你都知道。”程遠靄麵容掙紮了一下,又很快變成那副波瀾不驚,眉眼往下耷拉著,懨懨地的模樣。

黑色的長髮隨著她身子微微前傾的動作,圍著腰身也落了幾分在身前。

程遠靄一直留著一頭烏黑的長髮,未曾染燙,甚至也不怎麼見程遠靄對她的頭髮上心。可那及腰的黑髮,卻一直保持著綢緞般的光澤,細細密密的在陽光下鋪散開來,異常吸睛。

“知道什麼。”任鐘沒好氣地望著程遠靄,縱然這麼些年,早已習慣了程遠靄這一張冰塊臉,但每到這種生氣的時候還是忍不住。

“……”程遠靄不說話,她拿起放在桌上的銀絲眼鏡在手上把玩,轉了一圈,又將其輕輕架上鼻梁。

睜開眼,銀絲眼鏡為程遠靄那雙深邃漆黑的眸子渡上了一層淡漠的灰度。程遠靄似乎總是這副模樣,漆黑的眸子沉沉,密佈著濃厚的烏雲,叫人摸不透她的想法。

想要靠近,一低眼又被她那眸中刺目的冷淡逼退。

偏偏演戲時,那雙死氣沉沉的眸子,又絢麗多彩起來,不知多少和程遠靄合作過的演員,都被她這樣裡外矛盾的眼神欺騙。

“陸蕪。”任鐘又散開了頭髮,語氣泠泠低道。

程遠靄手指輕顫,推動眼鏡的手,不小心用力將眼鏡狠狠低戳到了鼻梁。程遠靄眯了一下眼,又將眼鏡拿開了些。

縱然她麵色不改,可她波瀾不驚的漆黑眸子,還是因為這個名字而晃起了點點漣漪。

漆黑的眸子,隻是藉由調整眼鏡的動作,短短幾秒內變換了無數的情緒。

慌亂,沉默,怨厭……

最後又重新迴歸於平靜。

“說吧,你又是冇頭冇尾地想起了什麼,叫人瞞著我,偷偷報名了那什麼玩意戀綜。”

“我的大小姐,老孃從大學一路陪你走到現在,七八年的時間,終於你摘得無數桂冠,一舉成為最年輕的三金影後,最難的時候,我都冇有去給你接這種三流製作,上不了檯麵的綜藝吧?”

“你倒好,瞞著我偷偷報名,等到節目發出通告了,才讓我終於知道!”

任鐘說著說著越發的生氣,她啪地一下又將桌上的雜誌撿起來,隨後猛地砸下去。

茶幾上的茶杯被砸中,東倒西歪地落下來。

程遠靄看了一眼杯子損傷的程度,又彎腰慢條斯理地撿起來。杯子若是掉下來全碎掉了說明任鐘真的生氣了,若隻是這種程度,說明任鐘並不怎麼生氣。

或者說並不是生氣瞞著她報名了那個戀綜。

她捋了捋任鐘的話,彎腰撿起茶杯,重新放到桌上。

“不是三流。導演換了人,你認識的。”程遠靄默了默又問道,“任鐘,你什麼時候知道我要去的。”

“……”任鐘朝門外望了一眼,扯了嗓子又吼了幾句,將桌上能摔的東西摔了個遍,這才喘著氣平複下來。

她撩了撩頭髮,從包裡拿出小鏡子和口紅,美美地補了口紅纔開口:“陸蕪報名的時候。”

“你倒是閒得慌,我安排你倆宴會,各種明麵的,私下的圈內聚餐酒席,你哪次去了不是甩臉子就是提前離場。”

“你們之間不對付的訊息,從娛樂頭條一直排版到最側邊的廁所笑話欄,都說你們是天生的死對頭。”

“一向以演技著稱的你,向來看不慣那種一無是處的漂亮花瓶。”

“……”

程遠靄扯了扯嘴角,眼神偏向另一邊,聲音輕輕:“我冇有說過。”

任鐘聞言輕笑一聲,陰陽怪氣起來:“是啊,向來不讓人蹭到任何熱度,手快親自下場辟謠自己桃色報道的,麵對這麼多鋪天蓋地,誤解你對人家陸蕪情愫的報道,你無動於衷。”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恨她呢,誰知道你偷偷藏在心裡,夢裡都在夢著她,說喜歡……”

程遠靄突兀地出聲,一張臉快要皺在一起,嗓音死板:“我冇有。”

她的聲音太快,太肯定。叫任鐘一下愣住,撇嘴不再提,轉而問道:“晚上吃什麼。”

程遠靄冇應聲,她抬眼望著麵前一覽無餘的落地窗。

陽光漸漸西沉,於是天際染上一層溫暖的橘紅。

任鐘多看了程遠靄幾眼,輕歎一口氣。門外腳步聲漸遠,想來已經回去通風報信了。任鐘一早就知道這事,壓根也冇想過阻攔,畢竟程遠靄這頭犟驢,一旦決定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你自己看著辦吧,接下來我也冇時間管你了。你知道的,公司知道你要走,給我手底下撒了不少人。”

任鐘站起來,她看著沉默不言的程遠靄,搖搖頭:“我是真搞不懂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不再管程遠靄,拎起包包朝外走:“對了,晚飯記得報銷啊程老闆,你小助理可是被你嚇哭了,怕我把她辭退了。”

程遠靄愣愣地點了一下頭。

房門落聲,又恢複了一片安靜。

安靜的落日和綿長卻不規律的呼吸聲裡,不知過了許久,響起一道低語。

“我冇有,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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