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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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見那人胸口起伏,卻又極力壓著,壓得他急促地喘息。

壓不住時那一口的腥氣便從胸腔之中往上湧來,嗆得他麵色生紅,一直用力抿著的薄唇再也剋製不住,隨著一陣爆咳,咳出了血來。

將她懷裡的狸奴驚得周身一矮,白鬚抖翹,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四下戒備,旋即叫了一聲,鑽出了她的懷抱,豎著尾巴在不算大的茶室裡駐足張望,最後躲到案幾底下去了。

那人兀自咳著,咳得很是辛苦。

在羌人的威逼之下都能控製住自己的人,此時卻壓抑不住自己的乾咳。

小七直起身來,本能地為他拍咳。

那麼結實的一個人,脊背竟薄成了這般。

那麼高大的一個人,眼裡竟亦能泛出點點淚光來。

你瞧呀,在羌人的威逼之下都能威風凜凜橫劍喝一聲“誰敢”的人,此時眼裡卻骨碌骨碌地噙著淚。

那人抬手要握住她,她卻已經抽回了手去。

他此刻的模樣就像一個受了萬般委屈卻又咬牙強撐的孩子,他不會嚎啕大哭,因了他的身份不許,因而他連淚光亦是忍著。

他心裡大抵是想,一個即要成為君王的人,怎能輕易在外人麵前落淚呢?

眼眶被他逼得通紅,但他仍舊將淚珠兒生生地嚥了回去。

待到咳聲漸歇,他才問道,“你記得他什麼?”

小七隻記得大表哥在一片火光之中打馬而來,將一枚雲紋玉環塞進了她的掌心。

在那之前曾發生過什麼,之後又有過什麼事,零零碎碎的,都不記得了呀。

記得中軍大帳,也記得緋色的袍角,但那到底是誰的中軍大帳,又是誰的緋色袍角,她不知道。

大表哥雖不怎麼穿緋色的衣袍,但,但想必是大表哥的。

小七心裡雖不忍,但潛意識裡隱隱有人在提醒她,小七,不能再撒謊啊!

必是她從前也撒過謊罷?

眼前的人看起來身子並不怎麼好,她心裡不忍再對他撒謊了,因而她說,“大表哥讓我等他,我不知道去哪裡等,我想回家等。”

那人黯然失神,“你會等到他嗎?”

當然啦!

大表哥說要等,她就一定能等到。她跟著大表哥多少年,大表哥從也不曾騙過她。

旁的事或許從來也不敢斷然下一個定論,但關於大表哥,是絕不必有什麼疑問的。

因而她言之鑿鑿的,“我等他,他就會來。”

那人聞言,才逼回淚的眼眶頃刻之間又泛了紅,“小七,你的家就在這裡。”

他又說這樣的話,她的家在哪裡,她又怎麼會不知道。

那人的麵色看起來一如尋常的平靜,“你在這裡等他,他會來。”

小七纔不信,她辯白道,“他是魏人,不會來這裡。”

大表哥該在大梁,她十分確定。

可那人又說,“你信我,他今日便來。”

小七眸中一亮,頓時歡喜起來,“大表哥什麼時候來?”

她眸中一亮,而那人的眸光卻暗淡了下去,他索性垂下眸子,掩住自己不願為外人知的情緒,“入夜便能來。”

小七想,真好呀,她若見到了大表哥,定要離開蘭台這個是非之地。

她心裡是真的歡喜,可也十分奇怪,怎麼她這般歡喜,眼前的人卻冇有一點兒歡喜的樣子。

他隻是定定地望著她,不知在想什麼。

是呐,他不說,她哪裡會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不是個好奇的人,從來都不主動去問旁人。

她望向窗子,外頭大抵還在下雪,天光已遠不如他來之前明亮,約莫再過個把時辰就要入夜了吧?

小七歡歡喜喜地起了身,去銅鏡前跪坐下來,仔細端量自己的麵龐與髮髻。

麵龐的紅幾乎已經消退下去,她又仔仔細細地敷了粉。

燒燎過的髮髻仍舊毛躁難看,雖有槿娘縫製的山桃簪著,但到底不是自己最好的模樣。

她記得自己從前雖也清瘦,這張臉到底還算圓潤的。

而今呢?

而今雙頰竟也凹陷許多,益發顯得雙眸更大了。

她梳理了髮髻,整理了桃花簪,怎麼看自己都是不滿意的,便轉頭去問那人,“大表哥會不會嫌棄我?”

那人恍然,片刻怔怔回道,“不會。”

那便好,那便好。

若被大表哥嫌棄,隻怕大表哥不會再帶她回家了。

小狸奴不知什麼時候已湊了過來,偎在她的衣袍上,那圓滾滾的小腦袋歪著,小爪子在她袍子上輕輕地抓撓。

依稀記得有人問,“小七,你知道抓心撓肺的滋味嗎?”

到底有冇有人真正問過她,若有,又是誰這般問過,她實在不能確定。

就這麼靜默著,過了也不知多久,忽聽有腳步聲近,有人道,“稟公子,北羌王說公子陪伴珠珠夫人的時間甚少,差遣奴來請公子去朱玉樓小坐。”

那人聞言淡淡地應了一聲。

小七從銅鏡裡悄然瞥了一眼,見那人緩緩起了身,目光卻依舊朝這邊望著。

他望著她,遲遲冇有動身,也遲遲冇有說話。

他也許有什麼話想說吧,但猶豫再三,到底並冇有說。

小七冇有轉頭去看那人,她抬起寬大的袍袖佯作整理山桃,正好擋住了那人的視線。

她想,一個明媒正娶了兩位夫人的人,是不該總與她待在一處的,這也正是她最初惹出禍事的因由。

不明不白的,到底算怎麼回事?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是三歲小孩兒都知道的道理呀!

她從來都冇有這個“名”,自然要惹禍上身。

因而她不去看他,不看他,最好也能離他遠遠的,到底是一件對誰都好的事。

聽見一聲無可奈何的歎,長袍摩擦發出沙沙的聲,茶室的軟席子被踩出了不輕不重的響。

哦,那人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茶室之外,小七這才抱著狸奴起了身,透過窗子往外看去,依稀看得見那人在雪裡踽踽前行,他掩唇輕咳著,他的護衛將軍撐傘跟著,一前一後,漸行漸遠。

她心裡蕩然一空,也不知為何,當真是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