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隙藏風 作品

以身試險

    

-

依斐在荊桃的敦促中灌下整壺藥飲直憩亥正,她本能久寐,喘息間卻猛吸半腔苦水將她嗆醒。

她以為仍處現世,遂眯眼抬起食指向著那人鼻尖言語激憤:“冇看見我在睡覺?這位同事,你把什麼東西灑我嘴裡了?你的素質被狗吃了?你知不知道休息時間……”

依斐驀地睜大雙目,今日所遭境遇在腦中循環放映。她樓依斐,身為現代入殮師竟穿至古代成為大理寺少卿夫人,而眼前麵如冠玉目若朗星的郎君正是她的新婚夫君。

依荊桃所言,裴家長子裴應忱,年方二三,然平案數百,人稱冥府判官,大瀛朝的酷吏。

她方纔竟指著他的鼻子……

裴應忱麵無不悅,隻將手中瓷碗擱置,“醫師叮囑此藥需得複飲,見你酣睡我不忍打攪,隻能以匙緩喂。你傷處雖避要害,然腹部左肩下肢多至四傷,補氣養血乃重中之重,切不可懈怠。”

依斐粲然恬笑,“勞夫君憂心。”

他未應,卻將依斐扶倚瑤枕,親自喂她飲下餘藥。

裴應忱取巾為她拭去唇角藥滯,依斐蓄意將唇貼至他手,裴應忱仿若未覺並無下文。

此番親舉裴應忱卻行之坦蕩,若非他對原主並無情愫,然則怎會此般相敬如賓?

通過荊桃於她憩前所言,依斐已曉今日始末,遂問:“夫君,二公子的案情可有進展?”她冥思片刻,複啜泣,“怨我,若我不曾忘憶,便能助夫君共破此局。”

“阿斐,你尚存人世已是不易,我又怎配怨你?何況你與秉初遭難亦是我疏漏所致。案情雖滯,卻並非無從入手。”

“可否說與我聽聽?我想儘己所能為夫君分憂。”依斐言此,小指勾著裴應忱的袖角,覷他時,眸中流光漾顯。

裴應忱不動聲色地將袖角從她指間回抽,“秉初屍內所殘赤鐵,所謂赤鐵色呈赤赭,用以鍛造兵刃其鋒削鐵如泥,然對執刀劍者所求甚高,若執劍時力勁把控不均及易折損,而製此鐵乃城郊寬爺獨技,然寬爺年事已高,數年不曾鍛其兵刃,可殘於屍內鐵片表麵平滑不見劃痕,遂可斷為新製之刃,然世間諸國怎乏奇人?怎可輕易斷言造此刀劍者隻存寬爺一人?方圓百裡鍛兵刃處皆需詳察,寬爺所居我亦遣部下而至,明日遂可探其根本。”

此行自然不足以捉拿凶犯,裴應忱思及今日驟雨,欽天監向來掌氣象如食米而易,翩生逢他成婚頻出差池,若非他先至百花巷探查,巷中殘跡恐因雨消,欽天監他亦需摸底。

姑孃家對此自然無甚興味,裴應忱遂不再多言。

他取出提前備好的話本:“你雖失憶,可還認得字?”

依斐接過,從中翻開頁紙。

因她大學選修古文,雖不明所穿朝代史書可有記載,然此朝文字與現世竟相差無幾,倒也不見語言方麵的障礙。

依斐略瞥幾行小字遂言:“認得。”

她故作嬌音問他:“夫君可是怕我生悶,才尋來話本予我展閱?”

裴應忱所答倒也絕情:“並非,我此意隻為敲定阿斐可否識字。”

“好罷。”依斐佯作不悅,裴應忱啞然半晌,隻好柔聲勸言:“你若喜歡,亦可收其詳讀,便作……我的歉禮。”

“夫君,荊桃已與我言明,今日夫君因陛下急詔才托二公子前去相迎,當務之急,捉拿凶犯以撫二公子在天之靈方是首要,想必二公子亦不願見夫君此番自疚。”依斐望入他的眼,“而我身上的傷,我不怨夫君,更無需歉禮,隻是……從今往後,夫君可得好好護我。”

依斐在現代雖是母胎單身,偶像劇卻未少看。何況原主已失雙親,如今更逢歹人扼頸,依斐當今唯有的儀仗便是裴應忱,自然要將這尊大佛哄得稱心。

“此事我自明其罪,阿斐無需替我辯護。然我所言卻是另事,況且區區話本又怎可贖今日之過?”言罷,裴應忱自側推出掌寬木奩,然其奩銀鎖已毀,“因阿斐忘憶,我遂擅入侯府於你閨中尋得此物,木奩置信箋,我妄覷幾行思及你若識字,此等私物信主親啟方妥。”

裴應忱倒是正人君子。

依斐:“夫君猜疑諸信恐存今案線索?”

裴應忱頷首,“倘若未得眉目倒也無妨,詳閱信箋知其往事,於你而言亦為益事。”

依斐接過木奩,但見做工精細,上雕百花奇草,裡間所呈半百餘信,可知原主視其至寶。

她以原主書信知其往事,於她而言確屬益事。

依斐揭開一封,信箋所繪倩影,女郎身披素氅遙引紙鳶,右側題詩,她念道:“安若明朝待明朝,隻願卿卿意逍遙。”

題名因墨而掩,隻隱約露出“裴”字,依斐聲色具柔:“可是夫君所贈?”

裴應忱眸光遊移,“阿斐,默吟即可。”

她原以裴應忱害臊,故存心調戲:“我的便是夫君的,夫君的亦是我的。不過是些書箋,與夫君共賞又如何?”

依斐揭開第二封,信箋字跡由大至小,紙短情長,“見字如晤,展信舒顏。三月忽至迎新枝,明即冠禮,更是卿卿生辰,今於家中與阿姊大哥逗悶,甚喜。與卿相識,屈指數來已近十載……”

依斐忽覺有異,迅速掃眼題名:裴秉初。

裴應忱不知幾時踱至窗台觀月,仿若未有所聞。

她方纔真是糊塗,堂堂大理寺少卿,又怎會在兒女情長上有所羞赧?再者,裴應忱既對她相敬如賓,又怎會贈她如此闇昧的小像詩作。

依斐猶記她初穿異世,裴應忱聽聞她喚夫君時的神情,如今對應木奩信箋,她心中如雷轟鳴,原主所喜,竟是她夫君的……弟弟?倆人不僅雙向奔赴,且此事裴家上下皆知。

她回想對裴應忱所施的逞嬌鬥媚,隻恨不得為自己殮屍入棺。

難怪他不私覽原主信箋,更勸她默吟……

月上枝頭,清輝如銀。

裴應忱於綺窗旋身,他將眸中愴然儘掩,聲色具緩:“若察有異便請荊桃尋我,你不必逞強,倦困即憩,我尚有公事未了,便不陪你了。”

依斐竭力以笑目送他而去。

縱她心中亂緒萬千,當務之急卻是尋得凶犯。

依斐續覽信箋,若原主與裴秉初真情至此,興許能從其探得玄妙,然原主所嫁因何並非裴秉初?

她連翻數封,無非兒女情長閒日瑣碎,倆人並非皆以信而言,想來此法不通。依斐方待休憩,眼風卻瞥見下封紙皮沿角輕翹,紙表泛黃,應是原主時常翻閱所致。

依斐揭封詳覷,見是各類花蕊草植學名,左側名下皆以硃筆批註,右側數列卻未見書。

“烏頭、藤黃、斷腸草、大戟……”

硃批所注正是諸植效用。

依斐放眼已批草植竟皆毒物。

原主身為世家閨秀因何詳悉毒植?

依斐欲探其妙處,陡然瞧見紙間似涕淚所殘黃漬。

裴秉初的屍身無端從她腦際急掠。

然此念頭不過須臾便被她拂去,裴雲愜身為仵作,倘若其屍有異她早應識破。

依斐抑遏倦感接著翻閱,她揭及一紙題有十處地名的信箋,她將其與毒植硃批置於正中複而詳覽。

夜闌人靜,已至後夜,她揭開最後一封。

封皮尚存涕淚黃漬,題名正是原主,然此信卻未寄出。

“嗟餘隻影係人間,如何同生不同死?”

緣何獨獨留她一人,同生卻難共死?

依斐醍醐灌頂,朝外揚聲:“荊桃!速請裴大人!”

荊桃撩簾急入,睡眼惺忪:“夫人,已至醜時,裴大人恐應安寢。”

“他弟弟方殞何以入睡?”依斐懶於作戲,以唇相譏:“我都還冇睡!他睡什麼睡?去尋!”

荊桃含混的眼浮起驚詫,她俯首稱是,迅急而退。

不過少頃,依斐遂見裴應忱穿戴齊整入得裡屋,他果真未眠。

裡屋隻餘二人,依斐將信中所聞皆與裴應忱詳言,最末疑道:“如此摯情之言,樓依斐除卻寄予裴秉初又能寄與誰!可她如何知曉裴秉初命不久矣?若她早知送嫁途中埋有暗衛何不相避?更因何不與你明言?偏生要與其共殞,如今隻存兩種可能……”

裴應忱雖不解她為何以全名自稱為己,當務之急卻是撥開眼前迷霧,遂接言:“第一種可能,阿斐迫於凶犯合謀,因不忍秉初隻身命殞,是以,阿斐甘願同去。”

然此論方生,二人皆在心中扼滅,若因如此,紙上硃批毒植所意為何?

不僅此論絕無可能,即便本相如此,依斐斷不許使其成真,她可不願在此朝代替原主牢底坐穿。

室中燭火驟晦,耳聞燭芯滋響,倆人雙目所映皆彼此。

倆人不謀而合:“屍體。”

裴秉初因劍刃貫穿心口一息斃命,除此再無二傷,裴雲愜自然隻詳驗此傷。再者,裴秉初屍血色澤如常不似毒害,然世間奇毒不儘,怎乏將毒性掩隱體內之毒?

縱然……將其屍剖解亦難尋其源呢?

“夫君,我信雲愜阿姊驗屍之能,我們既有此推斷,煩請雲愜阿姊二驗其屍。”

……

裴應忱離去,依斐卻未眠。

她期於裴雲愜驗屍之果,腦中全無倦意。

不知今日與她診治的女醫為何方神聖,依斐除卻兩腿深傷時感陣痛,腹部及左肩兩傷隻須不觸其創處,極少發痛。

依斐拾起裴應忱予她識字的話本,橫豎難憩,不若嚐嚐古代版小說的鹹淡。

話本輕薄,內容簡扼。

書中所言,女主與病弱男主因情私逃,然好景不長,途中被仇家所尋,女主為護男主甘願挺身中傷,男主仍是難逃死劫,最終以倆人共赴黃泉收尾。

依斐汗顏,古代版BE文學。

女主為情擋刀在古代竟也盛行……

她將話本擲向榻尾,抬手間牽扯肩處刀傷。

原主身中數刀,裴秉初卻是一擊斃命。

依斐思及此,下意識瞥向犄角旮旯裡的話本。

她忽生謬論,凶犯不欲弑原主,因而避其要害,然原主百般護裴秉初,為此受累。

凶犯不僅弑殺裴秉初,更欲將其屍銷燬,原主自知裴雲愜極擅驗屍,遂以身為盾護裴秉初屍身至援兵前來。

她愈發對裴雲愜的驗屍結果心生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