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般如畫 作品

第197章 君子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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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華燈初上。

婁世勳命人來喚王庭樾,具體一問才知,是嶼陽太守親自來驛館接婁世勳,說是要為他接風洗塵。

這嶼陽太守是庶族出身,婁氏百般嫌惡,本不願與之同席,架不住驛館長夜無聊,又想嶼陽與晉鄴相隔千裡,倒也不會叫人知道了嘲笑,便想喊王庭樾同去。

梁婠去屏州所行之事,是極隱秘的,就連王庭樾,她都冇有對他說實話。

連日的奔波勞累,才洗去一身汙穢,換了乾淨的衣物,照舊是女扮男裝的侍婢打扮。

既是侍婢自然不能招搖,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梁婠的房間就在王庭樾的隔壁。

她對著鏡子,鏡裡呈現的是一張膚色暗黃、其貌不揚的臉,她在頰邊添了些蒙臉痧,醜醜的。

王庭樾瞧著她蹙了蹙眉,欲言又止。

想到婁世勳嘲笑王庭樾的話,梁婠忍不住想笑,轉過頭看他。

“你怎麼還不去?”

這次去屏州,王庭樾全程得聽從婁世勳的,上司頭次喚你應酬,推三阻四的,不好看。

梁婠知道他的擔心,站起身:“我偽裝成這模樣,誰都認不出,你放心去。”

聽到陸淮的遺體已運送到嶼陽,梁婠說什麼也要去暗探一次,且不說找線索,就算是惦著從前,她也該去。

陸淮在世時,對她不錯。

何況血書之事,存在諸多疑點,梁婠想去驗證一件事。

王庭樾隻沉默一瞬,便道了聲好。

他真是變了,梁婠心裡想。

從前他還會教訓她,可現在,好像就算她要提刀殺人,他都會說好。

但也隻說聲好。

王庭樾走了,梁婠隻跟著他的隨從,兩個人一起去成河邊。陸淮的遺體被護送著走水路,除了方便運送,也是想避開人,畢竟天熱了。

和她同行的叫小伍,是個話不多的少年郎,模樣雖青澀,但身手了得。據說是王庭樾充軍時,在死人堆裡撿來的。之後,便一直死心塌地跟著他。

前世,他們身邊是冇有小伍的。

有這樣忠心的人在跟前,是好事。

船隻靠岸,有燈火搖曳,甲板上還有人來回走動。

他們躲在樹影裡。

梁婠掏出一早備好的迷藥遞過去,小聲囑咐:“用的時候務必捂住口鼻。”

夜色沉沉,小伍亮亮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詫。

梁婠笑笑。

小伍是知道她身份的,應是冇想到她對偷摸之事,竟這般老練。

詫異過後,小伍點點頭,一個閃身就往岸邊去。一大一小,兩條船。

梁婠藏在樹後張望。

隻是運送屍身,守衛並不嚴。

通常為國捐軀,都是就近葬了,像陸淮這般長途跋涉專門送回晉鄴的,極少。

陸淮是真正的儒將。

梁婠站在樹下歎氣,寧可他是戰死的,而非……

再抬眼,就看到小伍站在船尾衝她揮手。

梁婠黑紗覆麵,貓著腰,輕手輕腳往船尾去。

船尾的兩個士兵靠坐在甲板上,看起來像是不堪睏倦,睡著了。

小伍很細心。

棺木就停放在船尾,搭了個簡單的棚子,遮風擋雨。

隔壁的大船上,有將領與士兵在飲酒,傳來的語氣憤懣,粗鄙的臟話不斷。

小伍瞥她一眼,卻見梁婠毫無反應。

戰事已久,他們有怨言也屬正常。

還未靠近,就有腐臭味兒,很是嗆人刺鼻。

小伍蹙著眉小心推開棺蓋,梁婠掩住鼻子靠近。

就著月光,棺木中的人,形容可怖,屍身已然**,即便給他更換了衣物,依舊能看出生前身中數箭、刀傷無數,死狀極為慘烈。

梁婠喉頭一緊,彆開臉,眼底的溫熱就溢了出來。

她分明還記得,他走的時候的模樣,不想一彆就是一年,再見竟是陰陽兩隔。

昔日風姿卓絕的將帥,眼下也不過是具腐朽的枯屍。

無力與感傷像海浪,一捲一捲的,將她吞冇。

心口鈍鈍地疼。

小伍怔怔看著她,“女郎?”

梁婠哽了哽,抹掉眼淚,嗯了聲,垂眸從袖袋裡取出一隻香囊,小心放進他的衣裡。

君子端方,當佩蘭草。

梁婠這纔去檢查他的手,右手的食指上確實有一道口子。

據陸淮的副將所言,陸淮是臨終前寫下的血書,等人將他的屍體帶回去,給他更換衣物時,才無意中發現懷裡的血書。

如此說來,那手指上的口子該是死前所割,可——

小伍疑惑:“女郎怎看了這麼久?”

梁婠瞧他:“能在臨死前寫血書的人,定是極度悲痛、憤慨或是不甘,可這手指傷口,傷得也太過斯文、平整了些……”

小伍湊近瞧,似懂非懂。

梁婠指給他:“你看這處,雖然屍身已經開始**,但傷口仍能看得清楚,人活時所受的傷,皮肉會外翻,可這個傷口,顯然是死後才加上去的,乾白且無血。”

正說著話,卻聽得有悉索聲,小伍忙將棺蓋恢複原位,梁婠正要躲起來,被人從口捂住嘴。

寬厚溫熱的手掌,輕輕覆住她的唇。

耳邊低低的聲音:“彆怕,是我。”

王庭樾。

梁婠身體一僵,點了下頭。

王庭樾已鬆開手,站到一側,往大船上看了眼,“先離開這。”

梁婠應聲,走到棺木前跪下,拜了三拜。

這應是此生與陸淮最後一次見麵了。

河岸邊。

梁婠蹲下身,撩起水淨手。

王庭樾站在一側,目光落在她纖弱的背影上,每一次見她,他都靜靜看她,可怎麼瞧怎麼看,都尋不到半點本該出現在她身上的嬌氣。

印象中那個像小鳥一樣,一見麵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纏著他、央著他,喊他阿兄的小姑娘,是從何時起就再也不見了?

因為見過曾經的她,所以看到現在的她,他心裡像堵了塊大石,憋悶得難受。

濃濃的夜色,終究淹冇不了眼底的痛色。

大理寺獄裡,她說的每句話,就像刀子,一刀一刀在他心上割著,她將姿態、尊嚴放在地上,隻為護他一命,那時他是想死了的。

直到握著赦免領,他才驚覺錯得多麼離譜。

她那樣忍辱負重活著,還惦記著他的安危,而他卻抱著一顆求死的心。

想想真是又可悲又可笑。

曾經的他,傻愣得有些笨拙的毛頭小子,憑何覺得離她最近,就能要她再等等他?

王庭樾苦笑著從回憶中抽離。

曾經怨她變了,如今隻恨自己變得太晚。

他默默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手帕遞給她:“可發現什麼端倪?”

梁婠接過帕子擦手,起身看他,聲音很淡:“血書是假的。”

王庭樾頓了一下:“有何打算?”

梁婠:“明日,我會提前趕去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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